她落泪的模样,只想日日见她当初那般纯真无忧的笑颜。然而,他却未能完成此愿,若不是跟了他,她此生原不该有这么多泪水。
想来,此生,他唯一负的只她一人吧。似梦似幻间,是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念,他想要亲手为她抚去泪痕;然而,只那么一刻,沉重的身子便骤然一轻,渐渐冰冷丧失了最后一缕温度。
孙公公见御医都不再诊脉,而是通通跪着,心知皇上已不治,然而见皇上方才还睁眼愣愣的望着一个方向,这会儿却骤然闭上眼;方才因痛而紧抓褥子的手也松开无力的垂落,只余两行冰凉的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孙公公见状心骤然咯噔一下,已经预料到什么,忙让太医上前,太医瞧了瞧摇了摇头,哭声一出,众人皆跪了下来。
“禀报皇太后,方才传来消息,皇上已……驾崩了!”如投湖巨石,在屋外等候的众人原本因待了两天两夜而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狼狈至极,然而听到此消息却纷纷爬了起来,一屋子的太医和奴仆皆震惊万分,原以为皇太后已无多日,却未料皇上竟反倒突然驾崩。
一旁侍候的皇后手中的茶杯掉落,清脆的一声响,慈禧缓缓睁开眼,心中一闷,缭绕着连自个儿都不明白的悲凉。他去了,她这个亲爸爸竟不见得有多快活;只不过,他们,都该解脱了。
皇后不敢置信的出了乐寿堂,一路跌跌撞撞的,一手扶着墙壁,捂着唇角,阵阵啜泣却还是渐渐化为眼中滚烫的热泪。
“皇太后让你们入屋。”李莲英出来对乐寿堂外的大臣们说。
隔着帐幔,卧在塌上的慈禧缓缓开口:“我毕生垂帘听政数次,不了解的人认为我是贪婪权力,实际上是迫于时势不得不做出此决定。”
此时的她忽然如素日那般,头脑清晰无比,然而未过多久,她便逐渐昏沉。倏忽,双眼又开始炯炯有神,她对着大臣也对着这个在她的手中渐渐沉没,已奄奄一息的大清说:“自我以后,任何女子不得干预国事, 此与本朝家法相违。尤须严防,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之事,一定要引以为鉴!”
大臣纷纷诧异的相视,皇太后临终前竟反倒说出这番话来。
她缓缓闭上了眼,她这一辈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享尽天家的极尽富贵,还是为了牢牢的掌控一切方能得一己安稳。然而,她却未能享普通百姓家的齐人之福,也终究不能像男人那般穿上龙袍君临天下,费尽心思,终究不过得皇太后这一名号罢了。
满屋俱跪下,哭声响彻薄暮的紫禁城和颐和园,随着两宫先后撒手离去,大清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落了去。
“娘娘,虽然丧葬事宜已备,但最要紧的皇上的安寝之地还未择。”一名公公对着站在窗子前那个瘦弱的身影说。
“先将皇上的棺椁暂时安放于清西陵的行宫正殿,新皇登基后立即为先帝择地修筑陵寝。”皇后回过神来,抹了抹泪水说。
“每睹宫宇荒凉,便不知魂归何处。”她仿如自言自语般慨叹,心底升腾起一抹透心的凉意和茫然。如今,她竟不得不硬着头皮成了这宫里头唯一一个能够拿定主意也必须拿主意之人。这夜,竟如此寂静,寂静得让人心慌。
她知他从未正眼瞧过她这个皇后,虽领着那夫妻之名如此之久,他却从来都不想当她的丈夫。就连西逃之时,他和她仅相隔一帘的屋子都偏生被他用桌椅生生堵成了两半。然而,她虽然原本便是一生寂凉之人,夜夜只能望着清冷的宫殿垂泪,都盼不来他的影子;如今,他离开了,她也便什么都不盼了,心也就当真只剩一片荒芜。
番外篇之崇陵祭
六年后,雪花飞舞,连下了多日的鹅毛大雪将崇陵覆盖,明楼和隆恩殿上皆积了厚厚的一层霜雪,纯净无暇,闪烁着晶莹透亮的光芒,石桥下早已结冰的玉带河也为一层莹亮的茫茫雪白。
“依照您说的,将每只坛子都装满了这崇陵的雪,接下来您看……”几名小工对一名年长之人说。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好,封上红纸,给上头写上“崇陵雪水” 几字!便将这些坛子运送入京。”
“不知,我能否助您一臂之力。”一个女子的声音蓦然传来,老者奇怪的回过头去, 却见到一名绾着简单流苏发髻的清瘦女子牵着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孩子缓缓走来,她身着一袭月牙白织锦披风,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如空谷幽兰。然而看起来却并非像是未入世的女子那种空灵,反倒像是几经沉浮后的岁月积淀留下的平和之意。
“听说您打算为光绪爷筹集种树的钱款,此次我愿与您一同入京,共同筹集这笔钱财。”她清雅的面庞带着淡淡的笑容。
“你是?”他打量着她,心生诧异的问。
“我是当年服侍过光绪爷的丫鬟,如今不过只是一籍籍无名的民妇罢了。只是先前受他之恩,如今理应尽自己之力为他做些什么。”她微微垂下眼眸,话语却像是早就想好那般。
老者一诧,竟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谈吐不俗,气质幽然的女子以前竟只是宫里头的一名普通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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