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小小的漓阳县,又跟这样一群不好看也不健谈、满脸算计的人混在一处。
此刻被人当面吹捧,陈七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只唇角微微动了动表示受用,紧接着就摇了摇头:“金山银山堆积起来的信任也是信任,殿下如今正需要这个。似你我这般……不过是给人跑腿的走狗而已。”
这话难听,不止是骂了自己,更是骂了别人。但被骂的茶客并未发怒,反而抿口茶水笑了一声:“能给三殿下做走狗,正是你我的荣幸。——改日与苏家那老头子见面时,还指望您这副尖牙利嘴多从他身上咬下几块肉来呢!”
“你老放心,”陈七眯着眼睛似笑非笑,“旁的我不会,咬人我擅长。”
那文士抚掌笑道:“有陈公子在,我们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苏家盘踞漓阳县这么多年,一向靠的是首鼠两端左右逢源,陈兄可要好好让他们放放血,不能便宜了这头大老鼠!”
众人哄笑一声一同举起茶盏,以茶代酒祝了一声“旗开得胜”,之后那文士便第一个站起身来,开门走了出去。
估摸着人已经下了楼,陈七也放下了茶盏,起身:“走了!”
同桌几人无声地举杯相送,看着他走出去,然后齐齐放下茶盏嗤了一声。
陈家是金陵城第一富户,公子小姐们进进出出前呼后拥何等尊贵威风!就连奴仆们也是个个体面的,只有这位七公子像一条狗——野种嘛,说出去还不如狗呢!
一屋子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总要隔上一会子才悄悄地开门走出去一个,各自隐入人群如滴水入江无人察觉,自不知前面走出去的某一滴水已经偏离了江岸,不知渗透到哪里去了。
……
漓阳县也是靠山的,而且这山还不小。
虽然称不上高耸入云,但横亘数百里绵延不绝,其内古木森森,看上去已不知多少年无人踏足过。
但只有吃过亏的人才知道,那森森古木之中、巍巍巉岩之上亦是有人居住的。
泱泱千人,虽然几乎从不一同出动,但只消一二十人下山,往往便可带回十车八车的金银细软。
漓阳县,不,整个江南道,所有需要远行的富户、需要从山下过路的客商,提起这伙人来无不切齿痛恨。
这是一伙山贼。
山贼肆虐,朝廷不是没动过剿灭的念头,但贼人极擅攀援,又仗着地势之利神出鬼没,官兵数十次围追堵截,折损了不知多少人手,竟始终奈何他们不得。
是以外人只知有山贼,却始终不知山贼到底有多少。若非见了这山中黑压压一片屋顶,谁又能想到人数竟有如此之多!
此刻那些屋子里多半没人,倒是旁边的一道斜坡上整整齐齐站了一个方阵,男女老少高低不等的一大片……贼人,正持着长枪,舞得虎虎生威。
谁说山贼都是乌合之众?
陈七站在那群人面前,看着那几百竿寒光闪闪的长枪,并不畏惧,反回头向身旁的虬髯汉子笑了笑:“如今天下都传说三殿下的黑旗营何如何悍勇,依我看来比起大哥这里却远远不如。大哥久不在军中,不想这练兵之术却半点儿都没搁下。”
这个“大哥”,自然不是金陵陈家那位大权在握的大哥。
虬髯汉子向场中环视一圈,收回目光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懂什么练兵不练兵。都是弟兄们肯吃苦。咱这边都是亡命之徒,跟他们吃着皇粮的当然不一样!”
陈七伸手在旁边一棵树上拍两下两下,低头冷笑:“所以那些吃皇粮的遇上大哥的队伍,就活该铩羽而归!”
虬髯汉子哈哈一笑,同他离了此处,转向旁边一片菜地,皱起了眉:“年节刚过,你突然跑到我这里来,不是为了吹捧我的吧?我看你这趟过来倒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你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还不都是那些糟心事!”陈七冷笑,“一个个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没有一个干净的!”
虬髯汉子看着他欲言又止。
陈七皱眉避开他的目光,冷声道:“我是为了正事来找你的。现成的有一笔横财要送给你,就看你敢不敢拿。”
“你说!”虬髯汉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只有你不敢说的,没有我不敢拿的!”
“好!”陈七抚掌赞了一声,转过来。
双眼亮亮:“漓阳县苏家不日将会送几车东西给三皇子劳军,我希望大哥务必将之拿下!”
“军饷?”虬髯汉子的脸色变了。
军饷,倒也不是不敢拿,但是,为什么啊?
“你先前不是说在帮三皇子做事?怎么现在……改主意了?”他试探着问。
陈七摇头不愿解释,想了一想又道:“不止是苏家,还有这一带所有的富商巨贾,不管是谁送到北边军中去的东西,只要能够得着的,我希望大哥都能拿下。”
“拿下以后呢?送给谁?”虬髯汉子追问。
陈七摇头:“弟兄们拼死拿下的,当然是用来养家糊口,岂有拱手送给别人的道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