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好过,看东家的脸色过日子。外面的人很难知道戏班子的酸楚。他们了解戏班子的人只是舞台上那瞬间,穿得花花绿绿,有说有笑有快活。许多人都想把子女送到戏班子,期待以后能成个角儿,说说笑笑,风风光光地过人生。而戏班子,可是多一口人就多一个吃饭的,因此,他们不轻易收人。
毫无例外,春芍和母亲遭到了老拐等人坚硬地拒绝。母亲已经无路可走了,她拄着烧火棍跪在戏班子驻地门口,跪了一天,又跪了一夜,最后她让春芍也跪下了。春芍仰着一张可人的小脸,任凭泪水汪洋横流,一张小嘴不停歇地喊:叔叔,婶婶,你们就收下我吧。
老拐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老拐等人走出来,冲春芍母女俩说:你们起来吧,我们要考一考这小丫头的嗓子,要是不行,我们也没办法了。
春芍就脸不红心不跳地站在众人之间,唱了半出《穆桂英征西》。一曲还没唱完,老拐等人就吃惊了,然后就说:先留下吧。
戏班子收下了春芍,母亲拄着烧火棍的手松开了,她把人生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完了,最后她随烧火棍一起倒下了,倒下了便再也没有起来。
春芍经过八年的等待,终于使自己变成了山里红。
在这八年里,她早就熟唱了戏班子所有的保留段子。每次演出,角儿在前台演,他们只能在后面伺候着,倒了茶水,拧了毛巾,等着角儿唱完这一出到后台歇口气。那时她干这一切时,心却留在了台上,角儿的一抬手一动足,都牵着她的心,包括角儿的一个眼神,她都烂熟于心了。有许多时候,她那么看着想着,觉得此时此刻不是角儿在演,而是自己在演。就这样,她把所有的戏在心里演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她等来了这一天。
谢家大院,是她无法忘记的吉祥之地。
离开谢家大院那天,少东家谢伯民,摆几桌酒席宴请北镇戏班子。这是戏班子以前从没遇到过的盛情。
席间,少东家的目光不离山里红的左右,他被十六岁的山里红迷住了。十六岁的山里红初涉此道,她的娇羞,一点也不造作,先是红了脸,最后就醉了一双眸子,那双眸子含水带羞。总之,少女所有的美好都让山里红在此时此刻溢于言表了。
见多识广的少东家什么都见过,他在奉天城里读书时,就捧过戏园子里的角儿,那样的角儿除了娇娆就是风尘,和此时此刻的山里红比起来,真是天壤之别。山里红这种纯真的羞怯让少东家谢伯民的心麻了一次又麻了一次。
老拐对这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踏实了,有了山里红,日后戏班子就啥都不怕了。
四
山里红就红了,红遍了北镇的山山岭岭村村屯屯。方圆百里一带,凡是听过北镇戏子二人转的,没有人不知道山里红。十六岁的山里红,如被夜露浸过的花蕾含苞待放。
在走南闯北的演出中,山里红认识了她的忠实戏迷宋先生。
宋先生穿长袍,戴礼帽。宋先生的穿戴远不如少东家谢伯民那样光鲜。宋先生的长袍打着补丁,礼帽也灰灰土土的样子。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山里红对他的留意。山里红只要往台上一站,不知为什么,她总能感受到一双与众不同的目光,暖暖地包围着她。她知道,只要她一上台,差不多所有戏迷的目光都会聚集到她的身上,可那些目光并没有让她感受到有什么不同,那是戏迷对她的拥戴,因为她是个角儿。角儿理所当然要吸引许多人的目光。在这众多目光中,山里红发现了宋先生的目光,她顺着目光望去,就和宋先生的目光胶在了一起。莫名的,她竟有了几分慌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滑滑溜溜地撞到了她的怀里。
唱戏的时候,她的目光总要自觉不自觉地去和宋先生的目光对视,每次她的目光总是慌慌地逃开。
不论到什么地方演出,山里红总能感受到宋先生的目光在追随着她,只要她顺着那份感觉望过去,她一准儿能捕捉到宋先生那一双与众不同的目光。
刚开始,山里红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她只把他当成一般的戏迷,追随自己,留意自己的举动,这是所有热爱自己的戏迷常有的举动。当然,在这之前,山里红也不知道他是宋先生。直到有一次,他们演出完之后,宋先生找到了后台。宋先生首先找到了老拐,宋先生的举止显得文质彬彬,见到老拐把帽子摘下来,向前倾了倾身子,才把礼帽戴上,然后开口说话。宋先生说:老板,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拐说:先生有话请说。
宋先生就说:你们每次演出前的“小帽”,太老了,没什么新意,总是那几个换来换去的,时间长了,戏迷会不满意的。
老拐就正了脸色,拉了宋先生的手,真诚地说:请先生指教。
宋先生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沓纸,纸上写满了字,递给老拐说:这是鄙人写的,不知合不合适?
老拐接过来,却一脸的茫然。戏班子里识字的人不多,都是几岁就进了戏班子,又都是劳苦人家出身,没有读书机会,所以唱的戏段子,都是口传心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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