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死,该离的离,当年传闻中那位身子有疾的天子终于做到了孤家寡人一个,再无人来叨扰他。二十七八,无亲无妻,无儿无女,想想却也觉得凄凉,果然是那高处不胜寒,寥寂无法同人诉啊。
思绪及此,易之行摇了摇首,莫可奈何地将手中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下,分明那里头装的是茶,易之行却宛若饮醉了酒,无边的哀戚与寥寂终于在阿露洛得之幸福后放大化了,仅有他一人还徘徊在原地,毫无温存可言。
“芝妈妈!帮我寻那怯儿来!今夜本公子就要那怯儿陪本公子饮酒!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好嘞,王公子您稍等,待会儿我便将怯儿领出来见您。”
外头的动静不多时便窜入雅阁内天子的双耳之中,许是因为独身一人难免被苦寂缠绕,易之行就此从原先的雅阁内缓缓踱步而出。
站在二楼的廊厅上,易之行能清晰地远眺下头的光景,可他的注意力却始终聚集在下头正忙活着的芝岚之身。
今时的芝岚面上总是挂着笑,虽不如往昔般清冷,多了三分开朗,兴许这开朗也是逼不得已,但易之行依然欣慰于芝岚如今有了这样的变化。笑总比丧着脸强,无论出于真情抑或假意,至少芝岚能融入百姓的生活中了。然而正因如此,易之行的存在似乎也显得无足轻重。芝岚一人便能撑起整座清舞楼,她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正因如此,其看似开朗的外表下又未尝不是一颗更为清冷的心呢?
此时,在天子视线所及的范围中,芝岚正在同各类人群打着交道,他们有的是喜爱闹事的登徒子,有的是本本分分头一回涉入此地解乏的书生,亦或者那等前来寻夫的悍妇,总而言之,芝岚似乎能同人人相处融洽。这在以往来看,根本是不敢想的,因为芝岚打出生起便不是一个乐于同旁人打交道的人,能在各类人群聚集的烟柳地圆滑处事这么久,想必芝岚早已练就了一身的耐性与世故,易之行为她欣慰,却也同时为己身落寞。
芝岚看似与他渐行渐远了,二人的生活难以再确切交融在一起。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预备何时归去?此处离皇宫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燕祺陡时的嗓音忽叫易之行再度遥想起自己同芝岚初见的那一夜来,虽然不是在此处遭逢,却也同处于殷都的烟柳地,当时二人还是非要闹个你死我活的仇人呢,没成想今时竟成了远远相顾彼此的友人。说友人兴许不大准确,但这也是如今二人关系最为确切的说法了。
“好,那便归去吧,待会儿托人同芝岚道上一声,朕便不亲自告别了。”
向下头丢下一记深沉的目光,天子从偏院踱步归去。
不久后,待芝岚忙完了手头上悉数的活计预备再寻易之行时,却迟迟不见男子身影。雅阁不在,走廊亦毫无影踪,芝岚确乎在寻人的方面耗费了不少时间。
“哎,小水,你可有瞧见陛下?”
“芝妈妈,适才我好似听闻旁人说陛下已先行归宫了,不知叫哪人在见到您时同您打声招呼。”
“哦,是吗……”
一闻天子已然归返的消息,芝岚下意识地含颦抿唇,心底徒生一层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易之行鲜少抵此消遣,两次之隔可足有一年之余,芝岚不知下回再见他会是什么时候,许是一年,许是两年,许是难以再次逢面了,哪怕二人确乎同处于殷都,但由于两者身份的悬殊,其实也同相距千里毫无分别。
思绪及此,芝岚的心更添一层寥寂。
在归宫的路上,易之行始终坐于轿辇中不曾开口,燕祺却偏要打破这方异样的缄默。
“陛下,下回您再来此处是何时?”
男子冷不丁的叩问叫易之行颇有些愣神,但见他登时含颦,旋即冉冉道出:“朕也不知,朕是天子,日理万机,哪儿能有定数。”
“陛下,这些年,芝岚姑娘一直不曾传出什么私情,也从未同旁的男子暗许过婚约,兴许……”
“燕祺,你这是何意?是预备旧事重提了吗?她没许过婚约是因忙于清舞楼的琐事,你又何必在此乱点鸳鸯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无需提及。”
天子的口吻里稍冗些怒意,不知怎的,一旦提及他与芝岚间模糊不清的关系,易之行的情绪往往亢奋而起。就连身为其忠仆的燕祺也没法摸透今时易之行的脾性,他像是将对芝岚的感情搁浅在往昔了。
无论如何,这终究是件憾事,曾经打打闹闹的二人现今竟相敬如宾,这礼貌与客套之中无疑羼杂了某些陌生与疏离的成分,但任是芝岚还是易之行都没有主动戳破这层似有似无的隔阂。他们怀念往昔,却又同时不悔当下,这的确是个矛盾的念头。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