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这办法是成功的,他吞掉了半个衣襟。
崔复春竟也将一个衣袖吞掉了。
“老崔哥,咱们还……还得走!要不,咱们不憋死在这里,也……也得饿死在这里!”
“好!走……走吧!”
三骡子弯下身子,将崔复春扶了起来,迎着火巷走去,他认定,主井井口就在火巷的另一端,只要他们能走通这条火巷达到井口,生命就得救了!可这条火巷究竟有多长,火势有多大,他不知道,他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想试一试。
迎着火巷挪了不到十步,他便受不了了,他感到浑身灼热,呼吸困难,仿佛大巷里的风已不存在了,巷壁煤帮燃烧时散发出的煤气充斥了每一寸空间。他先是感到头昏眼花,继而,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躯,摇摇晃晃地要倒下去。
他抬头向火巷看了看,这才发现,他还没有走进那条火巷,大火燃烧的地方距他至少还有十几步,可他已经进不去了!他有一种预感:只要他走进这条火巷,便再也出不来了,大火会烧死他,煤气会熏死他;再说,他身边还有另一条垂危的生命!
火巷里的火烧得很猛烈,支撑巷道的木头大都烧完了,煤帮和底棚上的煤全烧红了,从巷道里侧涌出的风加剧了火巷的燃烧,这条火巷简直像一个没有尽头的横放着的炉膛!
是的,没有尽头。至少三骡子没有看到火巷的尽头,蹿动的火苗和巷道里的烟尘遮住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窥测出这条火巷有多深。
他却还不死心,他将崔复春放倒在地下,想独自去冒一下险,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也许这条火巷并不深呢!
为了穿过这条火巷,他又作了一些准备。他返回头,来到水仓边上,将整个身子浸在水里泡了一下,然后,又将那一半尚未被吃掉的小褂浸上水,捂住鼻子,向火巷冲去。
这一次,他进入了火巷之中,他屏住气穿过了两架即将烧完的棚子,拼命睁大眼睛向火巷深处瞄了几眼。
然而,他却什么也没看清,火巷仿佛根本没有尽头!
令人窒息的煤气和疯狂的火焰迫使他退了回来。在退到崔复春身边时,他一声不哼地将崔复春拖开了,一直拖到有风的水仓边上。
他又喝了一次水,然后,剧烈地喘息着,对崔复春道:
“老崔哥,没指望!这……这条巷子走不通,咱们还得往回摸,设……设法从斜井上去!”
崔复春却没应。
三骡子又自顾自地道:
“斜井离这儿挺远,说不准咱们得饿死在路上!可不管咋说,咱们也得再……再挣一挣!若是……若是能有一盏灯可就好了……”
崔复春还没应。
三骡子俯下身子看了一下,以为崔复春又昏过去了,忙又用水去淋崔复春的脸,不料,这回却没淋醒。
崔复春死了。
三骡子猛然感到一阵凄冷,这么一条顽强而倔强的生命竟然说死就死了,他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为了这条生命的存在他付出了那么多的精力、那么多的汗水——那是他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啊,而他竟欺骗了他,竟一声不响地死了,又把他一人孤零零地抛在这黑暗的地下,这是多么无情无义啊!早知他活不了,他根本不该救他!根本不该把自己宝贵的精力浪费到他身上!
这是一个骗局!
生命的道路上处处是这种骗局!
设若当初他硬下心肠,不带崔复春一起上路,只把他当作一具尸体,他也就不会被骗了!
却也是好事。崔复春死了,他从此以后,可以告慰自己的良心了,他可以轻装上路了,他的肩上不用再背负起什么道义上的重担了。
他将崔复春身上的半截破裤子扒了下来,揉成一团,夹在了自己多毛的腋下,又沿着那条来时的黑巷,向原路踉踉跄跄地摸回去……
却摸迷了路。在一条小巷子里,他昏倒了。
最后一次分肉时,二牲口发了火,他又一次发现:肉被偷了!
这是确凿的。二牲口再傻也能看得出来。上一次分肉时,他疑疑惑惑地觉着肉被偷了,可他没说,他找不到证据,他把肉在手上掂来掂去,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终没把他的怀疑讲出来。这一回却不然。这一回,肉被偷去了一小半,巴掌大的一块肉上硬被谁撕下了两大条,撕过的地方还有手指抠出的湿漉漉的印子。
“我日你们祖宗,哪个王八蛋偷肉了?”
“是胡工头!”小兔子尖声叫道。
“二哥,是小兔子偷的!准是小兔子偷的!他一直走在你身后!”胡德斋也可怜巴巴地喊。
二牲口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了看小兔子,又看了看胡德斋,半天没有说话。
“二哥,真是胡工头!”
“二哥,我……我怎么敢呢!二哥……二哥,你可不能信这小东西的话!”
二牲口的脸被愤怒和痛苦扭得变了形,他深凹在眼眶里的两只眼睛里放射出狼一般的凶光,牙齿咬得咯咯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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