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宫人内侍尖叫着四下乱窜,撞成一团。
那道人已持剑飞身跃上半空去接那铜鼎,沈御离若在这时逃走,那无疑便成了世人眼中贪生怕死、不顾天下苍生的昏君。
而且,法事中断,那些鬼魅的怨气将会成倍滋长。他即便此刻逃走了,将来只怕也未必能有活路。
沈御离犹豫再三,只能把绕林交给了身旁的太监:“抱她回寝殿,快去!”
这时那道士已用木剑托着铜鼎稳稳落在了高台之上。台下的官员内侍们见了这一手忍不住齐叫了一声好。
下一刻便看见漫天的乌云垂落下来,变成一道道一缕缕浓黑的烟雾,啸叫着、挣扎着,极不情愿似的向那铜鼎飘了过去。
嘶鸣声已经震耳欲聋,每个人都不得不张大了嘴巴以防耳膜被震破。除了台上那个作法的道士之外,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当然也包括抱着绕林的那个太监。
走不了,走不了。
沈御离亦是被迫弯下了膝盖。他不肯跪,干脆坐在了地上,坚持挺直脊背不肯低头,咬牙盯着那铜鼎看了一阵,又转过身来看绕林。
绕林的处境却比在场所有人的都要糟。
她的眼睛里、耳朵里都有鲜红的血流出来,脸色却白得异常吓人,就像被水打湿的白牡丹花瓣,与其说是苍白,倒不如说……透明。
不,不是肤色透明,而是她整个人——她整个人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就像褪色的布料、像被风吹散的烟。
“绕林!”沈御离慌了,“你快变原形,快变原形!”
他也顾不得旁人听见、顾不得被人知道他的绕林是个妖怪了。
可是没有用。
绕林并没有当着他的面变成一颗麻雀蛋。
只有鲜血不住地流着,顺着她的脸颊和那太监的手滴落到地上、滴落到充斥天地的浓黑烟雾上,发出嘶嘶的响声。
仿佛会燃烧。
在这只小麻雀的身体逐渐变淡的同时,天地间那片浓黑的雾气同样在一点点变淡、一点点钻到铜鼎中去,燃起通天的火焰。
高台上,道士重又舞起了木剑,状若疯癫。
空气中的重压似乎比先前减轻了些。沈御离挣扎着站起来,低头看看绕林,再抬头看看高台上燃烧的铜鼎,心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疯狂的猜想。
“停下,快停下!”他忽然跃上高台,直扑向那个狂舞乱吼的道士。
身边侍卫和朝臣们都吓傻了。
陛下,莫不是疯了?
下一刻,无数人跟着冲上了高台。拦截的、劝阻的、呵斥的、哀求的……吵嚷声闹成一片。
沈御离一概无见无闻,整个人发狂似的直往那道士手中的木剑上撞了过去。
“拦下他!”道士挽出一个剑花,毫不客气地阻住了他,同时向旁边的侍卫厉声呵斥。
侍卫迟疑着并不敢动,那道士已飞身跃上铜鼎,就站在那火焰的边缘上,继续舞剑。
在场的官员和内侍们都已惶惶无措,那些道士和僧人们的念咒声、诵经声却丝毫未停。
倒不愧是沈御离耗时数月从全天下寻来的高人。
“陛下!陛下不可啊!”几十名官员次第跪在沈御离面前,以身为盾拦住了他的去路,哭声震天。
后面跪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持刀的侍卫们也追过来,却并未跪,而是手挽手连成一道人墙,彻底把“发狂的”沈御离拦挡在了高台的中央。
这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至此遭遇了他登基以来最大的挫折。
几个老臣跪得最近,揪住他的衣摆哭着:“陛下,您醒醒、醒醒啊!宫中邪祟众多,这场法事不容有失!否则宫中必将永无宁日、天下必将生灵涂炭啊!”
“是啊陛下!”太监们也跟着哭,“不管怎么样,一会儿道长腾出手来就好了,陛下您一定坚持住啊!”
“陛下,请为天下苍生着想……”
“陛下,万万黎民生死在此一举……”
哭劝声震耳欲聋,竟仿佛要跟那些道士们的念咒声一较高低。
人人都当他们的陛下是疯了、中邪了,却不知被他们围困在人群之中的沈御离已经心如汤煮,对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一刻钟后,沈御离在人群之中只艰难地挪动了数丈,而此方天地间那片浓黑的雾气已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鬼哭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僧道念咒诵经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就像一场暴雨过后残余的雷声,稀稀落落,空余寂寞。
铜鼎上的道人舞着木剑飞跃下来,毫发无损,只是精神萎靡。
他无视台上密密麻麻跪着站着的人,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沈御离面前,将剑尖上挑着的最后一张黄表纸递了给他:“请陛下焚表祭天,送邪祟。”
“道长,”沈御离看着他,怔怔的:“我有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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