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丑恶,人们不禁要说:“他们把日光变成了闪电的微光。”领头的那一车人唱起了一首当时著名的歌,德佐吉埃的《女灶神的贞女》,并用一种鄙俗的轻浮态度来怪喊怪叫。树木惨然瑟缩,路旁小道上,一张张中产阶级的蠢脸对鬼怪们所唱的烂污调正听得津津有味。
在这混乱的车队里,所有的惨状全齐备了,那里有各种野兽的面角:老人、少年、光头、灰白胡子、横蛮的怪样、消极的顽抗、龇牙咧嘴的凶相、疯癫的姿态、戴遮阳帽的猪拱嘴、两鬓拖着一条条螺旋钻的女儿脸、孩子面孔(因此也特别可怕)、还剩一口气的骷髅头。在第一辆车上,有个黑人,他也许当过奴隶,能和链条相比。这些人蒙受了无以复加的耻辱;受到这种程度的屈辱,他们全都深深地起了极大的变化,并且已变傻的愚昧的人是和变得悲观绝望的聪明人处于同等地位的。这一伙看来好象是渣滓中提炼出来的人彼此不可能再分高下。这一污浊行列的那个不相干的领队官对他们显然没有加以区别。他们是乱七八糟拴成一对一对的,也许只是按字母的先后次序加以排列,胡乱装上了车子。但是一些丑恶的东西聚集在一起,结果总会合成一种力量,许多苦难中人加在一起便有个总和,从每条链子上出现了一个共同的灵魂,每一车人有他们共同的面貌。有一车人老爱唱,另一车人老爱嚷,第三车人向人乞讨,还有一车人咬牙切齿,另一车人威胁观众,另一车人咒骂上帝,最后的一车人寂静如坟墓。但丁见了,也会认为这些是行进中的七层地狱。
这是从判刑走向服刑的行列,惨不忍睹,他们坐的不是《启示录》里所说的那种电光闪耀骇人的战车,而是用来公开示众的囚车,因而形相更惨。
在那些卫队中有一个拿着一根尖端带钩的棍棒,不时龇牙咧嘴,吓唬那堆人类的残渣。人群中有个老妇把他们指给一个五岁的男孩看,并对他说:“坏蛋,看你还要不要学这些榜样!”
歌唱和咒骂声越来越大了,那个模样象押送队队长的人,劈啪一声,挥出了他的长鞭,这一信号发出以后,一阵惊心动魄的棍棒,象冰雹似的,不问青红皂白,劈里啪啦,一齐打在那七车人的身上;许多人狂喊怒骂,跑来看热闹的孩子象群逐臭的苍蝇,见了更加兴高采烈。
冉阿让的眼睛变得骇人可怕。那已不是眼睛,而是一种深杳的玻璃体,仿佛对现实无动于衷,并反射出面临大难、恐惧欲绝的光芒,一种忧患中人常有的那种眼神。他看到的已不是事物的实体,而是一种幻象。他想站起来,避开,逃走,但是一步也动不了。有时我们看见的东西是会把我们制住,拖着不放的。他象被钉住了,变成了石头,呆呆地待着,心里是说不出的烦乱和痛苦,搞不清楚这种非人的迫害是为了什么,他的心怎么会紊乱到如此程度。他忽然抬起一只手按在额上,猛然想起这地方正是必经之路,照例要走这一段弯路,以免在枫丹白露大道上惊动国王,而且三十五年前,他正是打这便门经过的。
珂赛特,虽然感受有所不同,但也一样胆战心惊。她不懂这是什么,她吐不出气,感到她所见到的景象是不可能存在的,她终于大声问道:
“爹!这些车子里装的是什么?”
冉阿让回答说:
“苦役犯。”
“他们去什么地方?”
“去上大桡船。”
这时,那一百多根棍棒正打得起劲,还夹着刀背也在砍,真是一阵鞭抽棍打的风暴,罪犯们全低下了头,重刑下面出现了丑恶的服从,所有的人一齐静下来了,一个个象被捆住了的狼似的觑着人。珂赛特浑身战抖,她又问道:
“爹,这些还算是人吗?”
“有时候。”那伤心人说。
那是一批犯人,天亮以前,便从比塞特出发了,当时国王正在枫丹白露,他们要绕道而行,便改走勒芒大路。这一改道便使那可怕的旅程延长三至四天,但是,为了不让万民之上的君王看见酷刑的惨状,多走几天路便也算不了什么。
冉阿让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这种遭遇是打击,留下的印象也几乎是震撼。
冉阿让带着珂赛特一路走回家,没有留意她对刚才遇见的那些事再提出什么问题,也许他过于沉痛了,在不能自拔的时候,已听不到她说的话,也无心回答她了。不过到了晚上,当珂赛特离开他去睡觉时,他听到她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我感到,要是我在我的一生中遇上一个那样的人,我的天主啊,只要我走近去看一眼,我便会送命的!”
幸好,在那次惨遇的第二天,现在已想不起是国家的什么盛典,巴黎要举行庆祝活动,马尔斯广场阅兵,塞纳河上比武,爱丽舍官演戏,明星广场放焰火,处处悬灯结彩。冉阿让,横着一条心,打破了他的习惯,领着珂赛特去赶热闹,也好借此冲淡一下对前一天的回忆,要让她遇见的那种丑恶景象消失在巴黎倾城欢笑的场面里。点缀那次节日的阅兵式自然要使戎装盛服在街头穿梭往来,冉阿让穿上了他的国民自卫军制服,心里隐藏着一个避难人的感受。总之,这次游逛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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