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外边茶桌,里边烟榻,撑得堂子都满满的。有个堂倌认得实夫,知道他要开灯,当即招呼进去,说:“空来里哉。”
实夫见当中正面榻上烟客在那里会帐洗脸。实夫向下手坐下,等那烟客出去,堂倌收拾干净,然后调过上手来。
一转眼间,吃茶的、吸烟的,越发多了,乱烘烘像潮涌一般,那里还有空座儿?并夹着些小买卖,吃的、耍的、杂用的,手里抬着、肩上搭着、胸前揣着,在人丛中钻出钻进兜圈子。
实夫皆不在意,但留心要看野鸡。这花雨楼原是打野鸡绝大围场,逐队成群,不计其数,说笑话,寻开心,做出许多丑态。
实夫看不入眼,吸了两口烟,盘膝坐起。堂倌送上热手巾,揩过手面,取水烟筒来吸着。只见一只野鸡,约有十六七岁,脸上拍的粉有一搭没一搭;脖子里乌沉沉一层油腻,不知在某年某月积下来的;身穿一件膏荷苏线棉袄,大襟上油透一块,倒变做茶青色了;手中拎的湖色熟罗手帕子,还算新鲜,怕人不看见,一路尽着甩了进来。
实夫看了,不觉一笑。那野鸡只道实夫有情于他,一直踅到面前站住,不转睛的看定实夫,只等搭腔上来,便当乘间躺下。谁知恭候多时,毫无意思,没奈何回身要走。却值堂倌跷起一只腿,靠在屏门口照顾烟客,那野鸡遂和堂倌说闲话。不知堂倌说了些甚么,挑拨得那野鸡又是笑,又是骂,又将手帕子望堂倌脸上甩来。堂倌慌忙仰后倒退,猛可里和一个贩洋广京货的顺势一撞,只听得“豁琅”一声响。众人攒拢去看,早把一盘子零星拉杂的东西撒得满地乱滚。那野鸡见不是事,已一溜烟走了。
恰好有两个大姐勾肩搭背趔趄而来,嘴里只顾啼啼哈哈说笑,不提防脚下踹着一面玻镜子。这个急了,提起脚来狠命一挣挣过去;那个站不稳,也是一脚,把个寒暑表踹得粉碎。谅这等小买卖如何吃亏得起?自然要两个大姐赔偿。两个大姐偏不服,道:“耐为啥突来哚地浪嗄?”两下里争执一说,几几乎嚷闹起来。堂倌没法,乃喝道:“去罢去罢,要勿响哉!”
两个大姐方咕哝走开。堂倌向身边掏出一角小洋钱给与那小买卖的。小买卖的不敢再说,检点自去。气的堂倌没口子胡咒乱骂。实夫笑而慰藉之,乃止。
接着有个老婆子,扶墙摸壁,迤逦近前,挤紧眼睛只瞧烟客;瞧到实夫,见是单挡,竟瞧住了。实夫不解其故,只见老婆子嗫嚅半晌,道:“阿要去白相相?”实夫方知是拉皮条的,笑置不理。堂倌提着水铫子要来冲茶,憎那老婆子挡在面前,白瞪着眼,“咳”的一声,吓得老婆子低首无言而去。
实夫复吸了两口烟,把象牙烟盒卷得精光。约摸那时有五点钟光景,里外吃客清了好些,连那许多野鸡都不知飞落何处。
于是,实夫叫堂倌收枪,摸块洋钱照例写票,另加小洋一角。
堂倌自去交帐,喊下手打面水来。
实夫洗了两把,耸身卓立,整理衣襟,只等取票子来便走。
忽然又见一只野鸡款款飞来,瓦的竟把实夫魂灵勾住。
第十五回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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