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走出来,竟没有人来服侍她。她叫醒了房遗爱。她要他立刻给她找来几个奴婢。她的奴婢已全军覆没。连淑儿也没有了。她一想到淑儿就心里发酸。她说,你去把房遗直那院里的三房四妾全都给我调过来,他的女人们只配来伺候我。
高阳公主已经几天几夜没睡了。
她睡不着。她整夜整夜睁大着眼睛。她不知道她的脑子里想过些什么。她总是忘记。忘记她想过的那些东西。她的思维不能连贯。脑子里乱极了。但总之她觉得快疯了,快熬不住了。她已经到了极限。
她像是丢失了什么。
一件最最重要的东西。生命里的。
她不知自己在刑台前日夜守候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哭。其实她的心里是想哭的,只是无论如何却哭不出。那是种欲哭无泪的悲哀。那悲哀是绝顶的。她不知此刻辩机已去了哪里。她午夜时分依然坐在马车里守候,就是想要等到辩机的灵魂。她想要问问漂泊无定的辩机从此要去哪里。她已经有整整三年没见到他了。直到他被拦腰斩成两段她也没能见到他。也许她可以去见他。到牢狱中,到刑台前,只要她努力大约是能够见到他的。但是她没有。又为什么直到最后的时刻她才发疯地跑向刑台?可已经晚了。她知道已经晚了。她是在已经晚了的时候才意识到她是多么想见到他,哪怕是最后的一面。从父皇拒绝见她的那一天起,她就意识到是出了什么事。然而那只是种预感。从此她呆在家中。等待着。她把自己锁起来,锁在一个人的焦虑和恐惧中。她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玉枕。然而很多天来没有人找过她,询问过她,审问过她。他们把她晾在了一边。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她。不让她解释也不听她诉说。她就那样躲在一旁躲在她的房子里,每天胆战心惊地等候着最终总会到来的宣判。在那惊恐的等待中,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到了辩机。即或是想过辩机她也全都忘记了。他们已整整三年天各一方。他们已陌生。她觉得她已经忘记了辩机的样子,也忘记了旧往的那些年中,他们是怎样锲而不舍地一次次地亲吻和撞击,忘记了那微笑那眼泪那海枯石烂的誓言。她的目光变得呆滞。唯有她自己才真正知道她日日夜夜是怎样地惊恐和不安。然后,皇上的那一纸诏书终于下来。那是最终的审判。那个暴君!杀人的刽子手!皇上是谁?皇上是她的父亲。他明明是她的父亲,她的血管里电明明流淌着他的血。但是他却将她视若路人。他竟然让那蛮横的太监把她拒之门外。难道她不是他的女儿吗?难道她不是他身上的一块肉吗?她终于得知那玉枕所断送的是一个她所深爱的男人的性命。她于是等候着皇帝对于她的性命的剥夺。既然是连辩机的性命都无足轻重那么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终于不再恐惧不再焦虑。她坦然地等待着对她的宣判。她勇敢了起来。她想无论是生还是死,只要是能有机会让她再靠近她的父亲,她就一定会杀死他,让他碎尸万段。她想到了那个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她想她就是荆轲。他夺走了她的爱人夺走了儿子们的父亲,那么,他还能是她的父亲吗?然而,她等来的结局却是那样无情,从此她永远不得进宫,永远不能靠近那个真龙天子,永远不能亲手杀了他。直到此刻,高阳才真正地暴怒起来。她不再跪听宣旨,而是跳了起来,去抢那朝官手中的诏书。她歇斯底里,把那诏书撕成碎片,踩在脚下。她大骂皇帝。她诅咒他早晚有一天会进地狱。她甚至诅咒大唐的灭亡。
她绝望至极,却没有眼泪。
不见她的辩机,已长达三年。她只能把每个清晨弘福寺传来的钟声当作是辩机对她的问候。她实在不知道,还要她为这本来就令人肠断的爱情再去做怎样的牺牲。她已经放弃了那个男人。她以玉枕相送,无非是一个纪念。他们毕竟有过。她只是不想让他忘记。还要她怎样?她已经近乎伤残般地抑制了她自己。而以她大唐公主的心性她怎么能抑制自己呢?她本来就有为所欲为的特权,但是她舍弃了,还不行吗?还得把辩机送上刑台,并居然处以腰斩的极刑。让他一个文弱青年在光天化日下接受众人嘲弄的欢呼,让他受到比死亡更为可怕的屈辱,这是个怎样该遭到诛杀的暴君。就是要辩机死,难道就不能秘密地将他赐死吗?他羞辱了辩机也就等于是也羞辱了她。那他何不把她也拉到那众目睽睽的刑台上剥光衣服,斩成两段呢?他是想让她活着受辱。他对她更狠毒凶恶。早知会有今日,他们又何苦做出牺牲,三年里苦苦地压抑着自己呢?他们何不践踏着宗教的戒律皇室的尊严夜夜交欢呢?她要这些。作为一个女人,她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欲望。她需要心中喜欢的男人永无休止地撞击她。然而,她把辩机献了出去,她让他如苦行僧般日日夜夜辛苦劳作救赎灵魂直至惨死于她父亲的屠刀之下。她想辩机是为了她而死的。辩机爱的女人倘不是她这个皇帝的女儿他断不会遭此厄运。她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不怕羞辱也不怕被砍杀,她已经被她的父亲拉出去示众,已被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但是他却不让她死。歹毒地让她耻辱地活着。这算是什么父亲?人面兽心的魔鬼!只许他后宫有享用不尽的女人,却不许帅身边有一个相亲相爱的男人。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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