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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同奥勃朗斯基一起走进饭店的时候,发现奥勃朗斯基脸上和身上显然有一种特殊的表情,仿佛是抑制着的欢乐。奥勃朗斯基脱下外套,歪戴着帽子,走进餐厅,对那些身穿燕尾服、手拿餐巾围拢过来的鞑靼侍者吩咐了一下。他向遇见的熟人一一点头致意。这里也像别处一样,凡是认识的人见到他都很高兴。他走到酒台旁边,喝了一杯伏特加,吃了一点鱼,对柜台后面那个浓妆艳抹、一身都是缎带、花边和满头鬈发的法国女人说了几句俏皮话,引得她格格格地笑起来。对这个全身仿佛都是用假发、花粉和香油做成的法国女人,列文极其厌恶,连一口酒都没有喝。他连忙从她身边走开,好像避开脏地方一样。他的整个心灵都沉浸在对吉娣的回忆里,他的眼睛闪耀着胜利和幸福的微笑。
“请到这边来,大人,这边没有人打扰,大人。”一个头发花白的鞑靼老头特别殷勤地说。他的臀部很宽,把燕尾服都撑得叉开了。“大人,您请。”他对列文说,表示由于尊敬奥勃朗斯基,对他的客人也格外殷勤。
他一转眼工夫就在青铜吊灯下面那张原来已铺有桌布的圆桌上再铺上一块干净桌布,挪了挪丝绒面椅子,手里拿着餐巾和菜单,站在奥勃朗斯基面前,听候吩咐。
“大人,您要是喜欢单间,马上就有一间要空出来了,戈里曾公爵同一位夫人就要走了。今天有新鲜牡蛎。”
“啊,牡蛎!”
奥勃朗斯基考虑起来。
“原来的计划不变吧,列文?”他指着菜单,脸上露出迟疑不决的神色说。“牡蛎好不好?你得注意了!”
“是弗仑斯堡 货,大人,奥斯坦德 货没有。”
“弗仑斯堡货就弗仑斯堡货吧。新鲜不新鲜?”
“昨天刚到的。”
“那就先来个牡蛎,咱们再把整个计划改动一下,你看怎么样?”
“我反正都一样。我最喜欢蔬菜汤和麦片粥,不过这里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
“您要吃俄国麦片粥吗?”鞑靼人弯腰问列文,好像保姆问孩子一样。
“不,我相信你点的菜一定错不了。我刚溜过冰,肚子饿得很。”他发现奥勃朗斯基脸上有点不高兴,又补充说,“你别以为我不欣赏你的挑选。我吃起来一定满意。”
“那当然!不论怎么说,吃是人生一大乐事!”奥勃朗斯基说。“伙计,那么就给我来二十个,不,二十个太少,来三十个牡蛎,再有蔬菜汤……”
“青菜汤。”鞑靼人用法语应和说。不过,奥勃朗斯基显然不让他再卖弄法文菜名的知识。
“蔬菜汤,懂吗?再来个浓汁比目鱼,再来……煎牛排。注意了,要好的。或者再来个阉鸡,还有罐头水果。”
鞑靼人记起奥勃朗斯基一向不喜欢照法文菜单点菜,就不再用法文菜名重复一遍,但他还是自得其乐地把整张菜单用法语念了一遍。接着又像装了弹簧一样灵活,啪的一下把菜单放下,拿起酒单递给奥勃朗斯基。
“咱们喝什么酒呢?”
“随便,只是少一点儿,就喝香槟吧。”列文说。
“怎么?一开始就喝香槟?不过也行。你喜欢白封的吧?”
“白封的。”鞑靼人又用法语附和说。
“好,那就先来那种酒和牡蛎吧,后面的菜回头再说。”
“是,大人,来点什么下菜酒呢?”
“来纽意酒吧……不,还是来点老牌沙白立葡萄酒。”
“是,大人。要不要来一点您的干酪?”
“好,来点帕尔玛 干酪。你也许要来点别的什么吧?”
“不,我无所谓。”列文忍不住笑着说。
鞑靼人摆动着燕尾服后襟跑开了。过了五分钟,他端着一盘珍珠母色贝壳都打开了的牡蛎,手指间夹着一瓶酒,飞奔而来。
奥勃朗斯基揉了揉浆过的餐巾,把巾角塞到背心领口里,稳稳当当地摆开双臂,动手吃牡蛎。
“真不错!”他用银叉把滑腻腻的牡蛎从珍珠母色的贝壳里挑出来,一个又一个地吞下去。“真不错!”他连声说,那双湿润发亮的眼睛忽而望望列文,忽而望望鞑靼人。
列文也吃着牡蛎,虽然他更爱吃白面包夹干酪。他欣赏着奥勃朗斯基那种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就连那个鞑靼侍者也一面开瓶塞,把起泡的葡萄酒倒进精致的酒杯里,一面现出得意的笑容,整整他的白领带,不时望望奥勃朗斯基。
“你不太喜欢牡蛎,是吗?”奥勃朗斯基说着,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呃?”
他想让列文高兴,可是列文不仅不高兴,还感到局促不安。他心事重重;在这个饭店里,在男人带着太太一起用餐的这些单独房间之间,在这种嘈杂的闹声中,他觉得难受,觉得不舒服。这里的青铜器、镜子、煤气灯、鞑靼侍者,这一切都使他感到讨厌。他唯恐充满心灵的美好感情遭到玷污。
“我?是的,我有心事;不过这一切都使我不舒服,”他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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