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乃保定军地方通译,奉命将金人勃堇送到京城,礼部未有待金先例,故而着人清出原本接待回纥、于阗的礼宾院,金梁桥前便是,谁想遭了这一出。
“喂,”她放缓厉色低头逼问,“上门做客,你空着手来?”
乌烈冷淡道:“我一人可值万金。”
谢皎心道还嘴硬,看我剥了你头上巾帽,能是金铸的脑壳?余光斜瞥,通译满脸焦急,她心痒难耐,暗猜何方神圣,又因自己一口咬定不和外人通姓名,故而悻悻作罢,这时莽听徐覆罗发出杀猪惨叫:“救命,救命,杀人啦——”
“老实点!”
阿喜的金背短刀贴在徐覆罗下颏,呜噜急说一顿话,通译正待传声,谢皎一个鹞子起身,赫见伥鬼被夺,阔脸汉子把持宝刀赞叹不已。她怒叱道:“拿开你的脏手!”
徐覆罗戛然闭嘴。
刀是命根子,他可记得——“刀不与人同用”。
诈都并指一敲,伥鬼刀铮然清鸣,白日彻照,鉴人毫发毕现。他心下大喜,暗道此行收获颇丰,女真锻铁不过短短十数年,甲胄多为缴获,哪里见过这等上乘兵铁。刀是好刀,饮血才知其锋,杀人不见血,更是刀中至宝。正巧脚边跪着一个,诈都紧了紧刀柄,便将伥鬼刀架上徐覆罗的后颈皮。
金国尚行奴隶制度,他出门在外,一时忘了分寸,只当跪下的都是草芥。
杀人不过头点地,徐覆罗寒毛倒耸,两耳一嗡,万万想不到自己命衰至极。乍闻一声惊叫,惧极同叫,伥鬼擦肩而过,咻的钉透一片衣角。
诈都手掌酸痛如麻。
“乌古论诈都,别擅自多事。”
乌烈收回左手,阿喜见他安然无恙,也撤了金背短刀,一脚踹走徐覆罗,勾腰拾起铁戒。
徐覆罗咕咚向前栽地,咔咔干咳,急出两行涕水,喉中有股犯呕的后怕。他泪眼模糊,手忙脚乱将伥鬼刀捉在怀里,遽撞诈都腰眼,也没敢抬头,双足缠绊舞踏棉花,箭一般折投奔来的谢皎,啪的挨个大嘴巴。
“有刀不砍,狗胆子!”她勃然大怒,“别过来,丢人!”
他捂脸抽噎,吃过一个嘴巴的疼,惊怖登时烟消无踪,人也安定了些,两脚妥妥踩回实地。徐覆罗慢顺平气,又觉冤枉难过,嗷一嗓子嚎得石破天惊。
“我爹都没——嗝!打过我……”
谢皎右掌刺麻,一把夺回伥鬼与刀鞘,扯下徐覆罗腰畔小酒葫芦,剔了塞子,汩汩浇濯刀身,薅起被乌烈枪尖钉上石砖的鸦青罩衣。夏料单薄,右肩杭罗撕裂,代她受过一劫,抛至刀面,呼呼绕刀一握一抹,就当去了腥臭。
“米酒?”她举刀一嗅又怒。
“你少瞧不起米酒!”徐覆罗面皮发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想越委屈,只怪自己扫把星托生,“赖皮脸,嗝!没还我钱呢!”
谢皎心道稀奇,那夜二人食店初见,徐覆罗分明势头勇猛,割下地痞一根手指;如今刀剑加颈,怎么鼻不是鼻,眼不是眼,冒失现了原形,面上绽彩足开一家染坊。
戴星马尚寄养在他老父后院,谢皎没法子,伸指头挠了挠他的掌侧,半点茧子没有,果然是好吃懒做的德性。徐覆罗兀自拭泪,也知道难堪,倏地团手成拳,赌气一般,绷紧了肉,偏不让她再挠。
“七……乌烈!”
诈都心有不平,“他们接二连三辱你,我杀他替你泄愤,你怎地——”
“我若不答应,是不是也成了窝囊废,烂眼边的阿答母林?”乌烈接回铁戒,拨正戴好,锋针染了血,被他用指肚捻去,触肉一蜇,竟有灼烧之感。
“伤人结怨,杀人成仇,他还不是你的汉人奴隶,莫忘此行根本。”
……
……
“兀那汉子不要走,文书何在,未知是哪朝使者?”
晴川历历,树影摇摆,风中撒撒蝉鸣,泼汗也作淋漓痛快,正是结生机缘的好时候。各说各话之际,礼部睡卿不见礼宾院来人,闲步蜗行,出门来寻,终于逢迎至此。
通译暗吁一口气,递上这几人的通行馆券,又是一揖,如释重负道:“小人不辱使命,保定军护送金人勃堇入京,正盼礼部交接,我也好回霸州衙门复命。”
前来接引的小吏笑哈哈道:“莫走莫走,喝杯洗尘酒。”
通译推辞:“小人不值当接风洗尘,一路跋山涉水,官人快为这几位贵客掸尘带路吧。这位——这位勃堇,就是此行长官。”
阿喜越出人群,摘下巾帽,露出女真人的髡顶双辫。他清了清嗓子,使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故作老成道:“大金国七太子,完颜宗朝,正是我。”
七太子?小吏暗自纳罕,心道,化外之人不懂礼制,漫说立贤立嫡,十几个太子论行数,这都能踢一场蹴鞠了,争不怕最后一个不剩。他热络招呼道:“龙章凤姿,果真气度非凡。大金国七太子远道而来,皇朝有失远迎,还望七太子海涵。”
女真人听不懂汉话,误以为他嘴里说的这一轱辘就是名号,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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