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的一双杏眼,华无咎猛探身前,一把夺手将人拖进车厢,道:“不必。”
十数丈外,叶霜海隐在松针枫涛之后,只听啪的一声,马车前窗铿然闭合,林鸟哗哗振翅。他陡然抽刀向后一斩,低声道:“什么人!”
青溪对岸,黑衣人缓步踏出厚柏荫蔽,叶霜海扬眉道:“是你。”陆畸人道:“我来确保你能践诺。”叶霜海纵步朝他掠去,不屑道:“老子向来一诺千金。”
……
……
窗外红枫滂沱。
绯玄相缠,华无咎将她压在怀中,赤光透窗而过,车厢软榻尽作瑰色。
她撑臂欲起,披发满肩,华无咎揽腰不放,猎到一匹湿漉漉的红鹿。谢皎道:“你这样待我,算什么消遣?”华无咎耳语道:“你说,从头到尾向我讲清楚。我倒想听听,你要怎样粉妆傅面,才能扮成无辜之人。”
谢皎酝酿一番,长叹一口暖融融的气息。
“我杀李小衙内那一晚,陆仁安本去与我争夺账簿。不打不相识,他应变机敏,很会煽动人心,教人不由自主甘愿信他所言。他说皇城司之内,你与傅宗卿互为扞挌,一山不容二虎,他日必有一伤。你亲眼见了,我假意向傅宗卿投诚,以免他对你暗下杀手。他老糊涂,消息竟不防我,太白当空第二日,果然就帮你捡回来一条命。”
华无咎道:“是你?”
谢皎闷闷不乐,“再也不犯这样的傻了。”
华无咎吹耳道:“你说谎时,会笑。”谢皎撑起上半身,扳正他的脸,认真道:“你不信我。”华无咎阖目抱住她,冷哼一声,哂道:“你上当了。”
他凭本能想到,我也上当了。虽作此想,心头星斗次第点亮。
心跳对击如鼓,谢皎一怔,胸腔震闷,两耳咚咚作响。
枫掌沙沙如漏。
她道:“苑东门库府那人……是我杀的。”华无咎道:“知道。”她道:“迦南珠也是我拿的。”华无咎笑道:“小贼。”她抬头仰见眼下青黑,又蜷回颈窝,小声道:“我还拿了你好多东西。”华无咎道:“茶金?”
“曼陀罗、马钱子、雷公藤、断肠草、鹅膏粉……”
她掰着手指,一连数了十来种催命毒药,摇他道:“哎,你怎么睡了?”华无咎自知前路冰封,心里空虚得很,病恹恹应道:“我在想,龙门难越,拚尽全力争不来更上一层楼,是不是就要成个家,从此步入傅宗卿的老路?”
“他干么发疯?方才骇死我了!”
“王黼欠他一条命,一条值当他以死相搏的命。”
“谁的命值当他亲自下场?”
“你不也亲自下过场?”华无咎道,“我如今欠你一条命,冒昧还清,你就会逃之夭夭,不如一天一厘,留待下半辈子慢慢还。”
“一天一厘?你打发穷要饭的?”
谢皎缠上他的腰背,直勾勾看他,眼底兜着一抹雪色,入他眼后化去无痕。
“没命可还,没米可换,还不如卖了我手中的鹅膏粉!”
华无咎长思片晌,“不尽然,你若嫌我活得久,那我自然是要面折廷诤,向你讨个从轻发落。一颗钱掰成一万还,日后身体力行,才能说清楚一天一厘的好处。”
又道:“至于鹅膏粉——鹅膏乃是春菇,色泽艳丽,长于岭南山野,我幼时在梅州混大,曾见蕃商磨制这种药粉。野客凡患此毒,便会由心向外发霉败烂,死后仍不消解。千金难买一方,梅州人叫它春情散。它以血肉之躯为食,一直跟到棺材里去,除非一把火化了撒了,否则难落清净。”
她嗔道:“什么呀,这么苦毒,却叫春情散。”
华无咎朗笑道:“怎么偏偏提起它?那些毒药你收好,官家明面上毁禁苑东门库府,皇城司暗留几仓,全数由我掌管,皆乃有市无价的好东西。”谢皎气哼哼道:“偷它泄愤罢了,我还想多活一些日子,你会教我制黑沉香么?”华无咎哄她道:“我活一天,你活一天。我死之前,再教你制香不迟。不过,可别小瞧老人家,我虽长你十来岁,未到七十不肯寿终正寝。”
谢皎撇嘴道:“撒谎,你初见我那一天,分明嫌我是穷酸鬼。不到七老八十,你就会喜新厌旧,我只能打发疯狗咬你。”华无咎好笑道:“人非圣贤,哪能事事问心无愧?但你不同,我若嫌你,就是嫌我自己。偏巧我这人自私得很,一向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赤光照面,枫影摇窗。
他心想,甭管信不信,这回,是我抓住你了。
二人直直对视,华无咎刮她鼻梁问道:“安心了?”
谢皎眉醺颊酡,杏眼低拢。华无咎安心至极,坐起身来,抱着她轻晃,鬼使神差央求道:“喊我‘华枢’好不好?”她怪道:“喊老了。”他失笑道:“天枢的枢,北斗第一星。”
“华枢。”
“嗯。”
“华枢?”
“是我。”
“华枢!”
“你的仇,我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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