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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总收支许晴轩,因纱布滞销,工厂停办,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听得单子肃说出一大篇名论,不觉触动一件心事。当下惠了烟帐,匆匆的起身别去,便到总经理杨凤箫屋里,要合他商量厂事。只见凤箫的马车夫,拉着一匹菊花青的马,在那里溜,仰面对晴轩道:“许老爷,不是找我们老爷么?他在新清和金娥卿家,只怕这时和局上场了。”晴轩只得叫包车夫踅到新清和。走进门时,只听得楼上麻将牌声清脆。上楼见吴达甫、陈筱春、诸霭如、陆仲笙都在那里,却都是厂中前前后后的朋友。在局四人:一是凤箫不用说;一是任桂轩;一是包法裁;其次便是达甫。
大家见晴轩来了,齐道:“好极!达甫有了替工。”晴轩道:“我是有正经公事,来合凤翁商议的。”凤箫道:“你又来了!厂里业已停工,还有甚么公事?我顾不得许多,碰和要紧。”晴轩笑着,开口不得,便问道:“你们是照旧的码子吧?”筱春在旁插嘴道:“今儿是三百块一底,达哥已是一百九十九元下去了。我们二人合碰的,不知甚么道理,法裁的清一色偏和得出;我们一副三番一色,就被人家抓凑了。”晴轩道:“我不信,我来替你们翻本。”达甫垂头丧气道:“你别想替我们翻本,我这牌风是被筱春斗坏了,好在只这一副,让我碰完了,你接下去碰吧。”晴轩点头,手里捏着一只水烟袋,站在法裁背后观看,只见法裁手去抓着一张牌,做势搔痒,一转眼间,把牌摊下和了。原来自抓白板。晴轩自觉疑心,当下心生一计,故意嚷道:“不好,不好!我有一桩紧要的事,约着朋友在那里等我哩,说不得去一趟。”达甫道:“碰和要紧。”晴轩道:“我去就来。”言下披上马褂,登登登下楼去了。直到摆抬面时,晴轩方来。碰和的四位,业已结帐。法裁赢到五百多元,达甫输了一底。吃酒中,晴轩拉着凤箫,对躺在榻上,谈起厂里的事。晴轩道:“机器久停是要坏的,存货堆积,也搁利钱,我们总须设法贱售存货,开工再织新货才是。”凤箫道:“你这话也是,我们从缓商议吧。”当下吃完各散。
晴轩见凤箫无意整顾厂事,只得另觅机缘。谁知浮沉许多年,高不攀来低不就;幸亏自己稍有几文积蓄,做些另碎的买卖,倒也很过得去。
又过几年,上海的商情大变,几乎没一家不折本。满街铺子,除了烟纸店、吃食店、洋货店,还都赚钱,其余倒是外国呢绒店,日本杂货店,辉煌如故。中国实业上,失败的何止一家。晴轩虽说多年混入商界中,这些大处眼光却还短少,也没工夫去调查研究,只是觉得银根极紧,一切往来交涉,总不是宽裕景象。
一天,有事到苏州去,住了几天,仍复回到上海。当时写了招商公司船的大餐间票子。你道晴轩为何不趁铁路?原来汽车虽快,却怕头晕,因素日脑中有病的。闲言慢表。再说晴轩有几位苏州朋友,约他在租界上一个新开扬州馆里吃中饭,吃得酒酣耳热,到了时候,这才下船。只见那大餐间里,旷荡荡的就只自己一铺,差不多开船时节,只见一人匆匆忙忙,叫挑夫把行李挑上船来,随后自己下船,进了大餐间。晴轩见他身穿一件酱色鲁山绸的夹衫,分明是复染的。眼睛上一副眼镜,倒是金丝边的。铺盖之外,还有一个大皮包,一只网篮。这人皮肤是黄中带黑,脸上带着乡愚气息。晴轩踌躇道:“此人来得尴尬,莫非不是好人。”那人一面把铺盖摊好,一面打开皮包,取出一本洋装书,放在枕边,预备要翻阅的光景。这时船已开行,他却不看书,请教晴轩姓名,晴轩告知了他,也请教他姓名,他道:“我姓余名知化,是上海乡下人,务农为业。”晴轩道:“这回来苏州,是什么贵干?”知化道:“兄弟造了几部舂米机器,被一位朋友看见了,硬要试用这机器,其实造得还没精工,因他急于试办,只得送给他。现在他在无锡纳了行帖,收米学舂,特请我去指点一切,幸亏机器倒还应手,一天好出七八十担米。”晴轩听了,不觉吐舌道:“了不得!余先生有这样大才,还说在乡下种田,这话兄弟不信,莫非说谎么?”知化道:“兄弟平生没他长处,就只不肯说谎话。兄弟其实是个村农,只因小时候就喜留心这工艺上面的事,略能制造罢了。被真正内行看见了,连嘴都笑豁。”晴轩道:“什么活,要是造得不好,哪里能舂这好多米?余先生休得过谦,实在还要请教!”知化连称不敢。略谈一会,知化便看他的洋装书。睛轩凑近看时,一字不识,问起来,才知他看的是西文算学,睛轩尤其佩服。看看天晚,船上开出晚饭,睛轩合知化一桌吃。睛轩开出路菜,是半只板鸭,一方南腿,叫茶房切好送来。知化也打开了一瓶外国酒。
二人浅斟低酌。知化问起晴轩职业,晴轩告知就里。知化道:“通瀛实在可惜,固然做不过外国人,也是经理不善。”晴轩呆了脸。知化自知失言,忙把话岔开道:“现在的买卖,渐渐显出优劣来了。外国人天然占了优胜的地位,中国人虽说商务精明,只能赚取巧的钱,实业上竞争不过人家,终归失败的。你看,李伯正先生生何等精明,他的资本又丰富,现在南北两厂,连年折本,差不多支持不下。但是此人一倒,商界上大受了影响,因他被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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