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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察也已看见讷亲和兆惠在瞭自己,远远便下了马,一边向这边走来,口中吩咐,“给这里弟兄们分肉——”便过来给讷亲施礼。他也是两眼通红,熬得脸发瘀,左臂上不知中箭还是刀伤,缠着绷带,粗得袖子都放不下来。待给讷亲行过礼,兆惠刚问了句,“你的胳膊——”便被讷亲打断了,“松岗那边怎么样?张广泗现在哪里?刷经寺呢?”
“讷相,”兆惠板下了脸,咬着牙,强忍着肚里的无名火,说道:“你不看看海兰察带着伤?他也是打了一夜?”
讷亲腾地红了脸,过来要看海兰察的伤势。海兰察却护住了。他和兆惠不同,天性里带着佻脱,再生气也面带微笑。讷亲碰了软钉子,汕讪地缩回手,咽着唾沫道:“未及关照你……我是心里急着大局。”
“大局已定,莎罗奔已赢!”海兰察苦笑道:“昨夜刷经寺已经沦入敌手。我点库中一千骑兵一千步军连夜去救,在刷经寺西三十里铺和潦清的藏兵接战,打了一阵,他们人卖在太多,几次都冲不过去。中午,莎罗奔亲自出阵喊话,说刷经寺已经落入他手。我不相信,又向前冲杀一阵,看见刷经寺里真的挂满了藏兵的鹰旗,率兵后退,他们倒没有阻挡追杀,待到离松岗四五里,又遭伏击,是狙击中堂的藏兵从北路截过去的。大约没有接到莎罗奔的将令。倒是这一阵打得凶险,我们的马都被砍伤了,步行一路杀回松岗……”他眼中迸出泪花,“妈的个屄!我——我海兰察几时吃过这亏!”
讷亲皱眉听着,没有理会他骂娘,说道:“莎罗奔都讲些什么?松岗周围已经被他们占领,你们怎么能赤手空拳到这里来?”“他说张广泗没有死,也没有降,已经落入他手。”海兰察伤心地抹着眼泪,“还说……没有想到讷相……这么不禁打——原来准备会兵在松岗再堵截讷相的,实在可怜您……就免了,还说要放路让张广泗逃回松岗,说松岗里留的粮食够我们吃一阵子……还说等您回松岗,要和您见见……还说——”“够了!”讷亲烦躁地打断海兰察的话。他总觉得这个海兰察顽劣无礼,和兆惠一样瞧不起自己,一口一个的“还说”,似乎在复述莎罗奔的话,都带着他自己刻骨的挖苦。讷亲见兵士送来牛肉,一把推开了,说道:“这是莎罗奔给我的嗟来之食,我不吃!这样的话,我要收兵回下寨,命西路军南路军齐进金川,在这里合兵再战!”
“您打断的就是他这句话。”海兰察道,“他说,刷经寺到成都六百里粮道,他管三百,四川巡抚管三百。由他的兵给我们运粮,每人每天四两。别说被藏兵围困,一个耗子也走不出去传令,就是传到,等援兵到,饿也饿死我们了!”他用舌头舔舔嘴唇,指着牛肉道:“这不是‘借’来之食,是李侍尧运来的。您还是将就用点吧……”
讷亲早已饥肠辘辘,看看那肉,有点勉强地拈起一块。
……讷亲带着不到三千残兵败将,踉跄返回松岗,已是半夜时分。恰这夜月色明亮,银辉遍地。举目望去,黑沉沉乌鸦鸦的松岗下边从东寨门向北,牛皮帐篷一座挨一座望不到边,都是一色簇新。在水银泻地般的月光下泛着淡青色的光,像是突然冒出的一大片石砌的坟场。想了想,讷亲料知是莎罗奔笑纳了从青河刚运到刷经寺,未及分发更换的新帐篷,只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远处巡逻的藏兵见大队人马开到寨门前,举起牛角号“呜”地长鸣一声,藏营四周立刻便相互呼应,一个老藏人带着四五个随从,高腰皮靴踩得吱吱作响走过来,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道:
“我叫桑措的。奉莎罗奔大故扎,大清莎罗奔金川宣慰使的命令,向天使致意。”
桑措说着双手平举,空着手,像是献哈达的样子深深躬下身子,许久才又站直了,说道:“我们已经放行,请张老爷子到了松岗。故扎说,嗯,这个的,穷什么的不追的,狡兔三窟的,还有网开两面有好生之德的。所以善请讷大人安心进寨。我们的兵现在不攻松岗,在外头守株待兔的。”海兰察听听桑措的话,有点乱用成语,想着莎罗奔说话时的神气,背转脸偷笑了一下,却见老桑措又一躬身,说道:“我是故扎派来谈和的,请问是现在随您进寨,还是明天再见?”
“你不够和我谈约的资格。”讷亲冷冰冰说道,“回去告诉莎罗奔,叫他带兵攻寨子,没有什么好谈的。”说罢回身便要走。却听桑措身后一个沉缓的声音道:“中堂留步——我就是莎罗奔。今日的事,情不得已。谈也由中堂,不谈也由中堂,谈与不谈是另一回事。您带的这些兵要全部留在寨外。帐篷、食物都由我们供应!”
讷亲不禁一惊,浑身上下打了个寒颤:这莎罗奔真不是等闲之辈,这点子残兵还不许进寨,下寨的兵就更不用说了。想着,海兰察在旁骂道:“操你姥姥的老桑措!怎么言而无信?说好放我们的人进寨的。”
“回海军门的话。”老桑措却听不懂他的粗话,毕恭毕敬说道:“我并没有操你姥姥!这三千人已经平安到这里,他们驻寨南,我们驻寨东,打与不打,看谈判结果的。这怎么能算操你姥姥的?”话音刚落,讷亲的几个亲兵都忍俊不禁嘿嘿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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