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比如“阶级敌人”、“专政对象”,就不能允许他们“乱说乱动”。又比如,犯上作乱、造反谋逆的“反话”,不但不能说,连在心里想一想都是杀头的罪,其罪名就叫“腹诽”,也就是在肚子里诽谤“君父”,同属“大不敬”。其实,岂止是诽谤批评不得,就连他们的名字也不能说。比如五代时有个叫冯道的,当官前曾当过先生。有一天教学生读《老子》,一开头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学生为避先生之讳故,不敢说“道”字,只好大声念道:“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的确,中国人的许多话,确实是“非常不敢说”的。
不但“反话”不能说,“正话”也不能随便说。说的时候,要看场合,要看对象,要看自己的身份(有无资格说这些话),还要注意态度、语气、方式、分寸。倘若犯规,君父、长官、老爷大人们便会一声断喝:“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叉出去!”或令“掌嘴”。所以懂规矩的中国人,一般都不会“乱讲”。不分场合不看对象不注意态度语气地“信口开河”,至少也会被视为不懂规矩、没教养。
“正话”不能“乱讲”,“反话”更说不得,这样算下来,大约只有“闲话”,可以随便说,或说得比较随便。所谓闲话,也就是非正式的话。前面已多次说过,中国人说话办事,极其讲究规格、格式。这些规格、格式无非官民之别,朝野之‘,0,内外之别等等,总之是“正式”与“非正式”之别。正式的话是“官话”,非正式的话是“闲话”。民可以讲“官话”(如宣读官方文件,传达官方意图,在官方组织的会议上发言等),官也可以讲“闲话”(在非正式场合上的非正式发言都是)。故“闲”与“不闲”,全在于是否“正式”。但凡“非正式”者,都可以谓之日“闲”.而无论其主体是否当“官”。这就官民皆便。
何况只要是人,就要说话。正话反话都不能说,或不能随便说,如果连闲话也禁,岂不把人憋死?所以历朝历代,都没有禁闲话的“法”,也没有禁闲话的“理”。茶馆里张贴的告示,也只会说“莫谈国事”,断不会说“禁止闲话”的。其实,“莫谈国事”,也就等于“多说闲话”。因此,在中国,“国事”往往也会变成“闲话”,比如变成小道消息和政治民谣,也没有听说过会遭禁的。因为所谓闲话,也就是“随便说说”的意思,当然说得再随便,也“合法”。
至于“合理”,则本之于“群体意识”。依照“群体意识”的逻辑,每个个人都是群体的。群体的也就是大家的,既无分公私,亦无分你我,每个人的私事、家事、闲事,也就是大家的事,大家也都有权来关心,来过问,来议论,来品头论足,说三道四。所以,中国人历来不承认个人有什么“隐私权”,也不会懂得要去尊重别人的隐私权。要求享有和尊重隐私权,是近几年才有的事。在先前,一个人如果要求隐私权,不但得不到尊重,反倒会被视为咄咄怪事:“怎么,他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在不少中国人看来,“不可告人”的,也一定或多半是“不正当”的,否则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家?这就只能进一步引来“闲话”。
总之,我是群体之一员,你也是群体之一员。我可以议论你,你也可以议论我,正所谓“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背后不说人”。反正“大家一样,人人有份”,这就“公平”,也就“合理”。
坏事传千里
用闲话做武器,妙处之二是“传播迅速”。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闲话的传播速度是最快的。快的原因,当然在于闲话所言,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中国历来有以德立国以礼治国的传统,“好人好事”总是会得到官方的正式表彰。“坏人坏事”就难讲了。除非是为了杀一儆百,做“反面教材”,弄不好就会被“捂起来”,以免家丑外扬,影响太坏。好事既然多由“官话”来讲,则闲话就难免多讲“坏事”了。
闲话多讲坏话,还因为好话可以当面讲,坏话则多半只能背后讲。好话是人人爱听的。要说好话,尽管当面。坏话就不同了。当面讲一个人的坏话,不但他未必接受,自己也往往讲不出口。但是,不讲,心里又憋得慌,便只好背后说闲话。正因为此,“闲话”一词,才有了“背后议论批评”的意思,或等于“不满的话”、“坏话”。
那么,坏话为什么就传得快呢?
道理也很简单,就因为坏话多半是“背地里”说的话。背地里说的话,往往比较有“价值”。一是真实可靠。中国人是爱面子的。“面对面”时,为面子故,便难免闪烁其词,甚至虚情假意。即便要说对方的“坏话”,也多半会吞吞吐吐,含糊其词,不得要领,除非是吵架。“背靠背”时就不一样了。没有面子障碍,不怕“对不起”,就可以放肆,也就比较真实,或被认为比较真实。
其二则是神秘诱人。背地里说的,也就是不能公开讲的。为什么不能公开讲呢?这就神秘,也就诱人。所以,越是不能公开讲的事情,就越是有人打听;越是打听不到,就越是神秘;而一旦打听到了,就会产生一种优越感,因为自己居然听到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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