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发布消息:“我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已全面退役。这个基地位于青海省,曾为我国研制第一颗原子弹和第一颗氢弹作出了历史贡献。”
1996年7月29日,中国政府宣布,中国暂停一切核试验。
二二一厂终于成了全世界第一个退役的核武器研制基地。曾经被它的神秘堵挡在视域之外的我们,终于可以来到这里,来到依旧缠绵在情歌里的金银滩,随便走走,随便看看,当然也可以随便唱唱了:
边走边唱,陪着我的朋友不时地指给我看。
这就是二二一厂纪念碑。高二十五米的花岗岩碑体上,是前国防部长张爱萍的题字: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碑顶是一颗银色的圆球,那是原子弹的模型。碑体下方是第一颗原子弹和第一颗氢弹爆炸的蘑菇云浮雕,那是升起的造型,是漫与天接的姿态。
这里是“18甲区”,过去原子城的指挥中心。有一座很普通的三层楼,叫“将军楼”,昔日中国核武器研究院院长李觉将军和王淦昌、邓稼先、朱光亚、郭永怀、彭桓武、周光召(也许还有陈妤)等一些科学家就居住和工作在这里。
这里是负责火工和组装的二分厂,也叫总装厂。有围墙,墙上有铁丝网,门口有哨亭,围墙四周是瞭望角楼,半掩体的总装车间就像绿浪中露出水面的赭色岛礁,上面有鹰的窝巢。
这里是进行无线电系统控制和铀部件加工的一分厂;这里是负责核物理和放射性化学试验的七分厂;这里是供电、供热、供火的四分厂。这里是三分厂,不知道过去是干什么的,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一座铝厂了。
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立着“退役工程竣工纪念”碑的“亚洲第一坑”,在它的下面,深深掩埋着所有的放射性污染物:设备、工具、材料、工号、拆毁的厂房以及衣物,不是土埋,是用可以阻挡一切辐射的金属的密封覆盖。这项工程耗资一千多万元,竣工以后,中国辐射防护研究院等权威单位,组织了三十多位专家,按国际标准进行了严格测试,证明其终态安全是有保证的,完全符合退役标准。也就是说,没有污染了。
陪着我的朋友请我在帐篷宾馆吃饭。一望无际的草原、纤尘不染的蓝天、高高飞翔的雄鹰、悠然吃草的羊群,这是金银滩的本来面貌,是和平宁静的田园,是我们的梦。还有歌声,藏族女歌手央金给我们唱起了。我惊奇地发现,这首情歌由她那高亢尖亮的嗓音唱出来,就不仅是优美而舒展的了。我听到了旷野里疾风呼啸般的爱的呐喊,听到了放浪中宽广无边的忧伤,听到了期待中的颤抖、月光下的寂寞。寂寞啊,爱情是寂寞的,原子弹是寂寞的,因为它们都在遥远的地方。这个地方,如今虽然不时有远道而来的参观者,但那种天高地厚的寂寞依然是过去的模样。
金银滩产生了“中国最著名爱情歌曲”,也产生了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和氢弹,这莫非是天作之合?爱情和原子弹代表了我们这个世界的两种对抗——干戈和玉帛、冰雪和烈火、恐怖和感动,也代表了呈现于人类的两种生活常态:追求幸福和反对战争。它们都可能是悲剧,也都可能是喜剧;都可能是阳光,也都可能是阴影。它们互为因果,互为衬托,互为依存的背景。爱情因为有了原子弹,而显得强大无比;原子弹因为有了爱情,而显得温柔有加。它们统一在我们的生存哲学里,给我们壮胆,给我们许多不会惊醒的睡眠,给我们一个个气定神闲、处之晏然的日子,使我们不再因失恋而哭泣,不再因恐怖而发抖,不再因爱情和原子弹什么都没有而惶惶不可终日。
和平,宁静,给你,永远。
就要离开金银滩了,我又一次想起了陈妤。陈妤要是不走呢?不,她总会离去的,就像核武器总会从我们眼前消失。她去了一个更加遥远的地方,她一去,原子城的西海镇、情歌回荡的金银滩就显得不再遥远了。
我们在已经不再遥远的金银滩神往地唱着,那“遥远的地方”到底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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