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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军长离开连队到军区开会去了。临行前他又一再嘱咐,让我们好好关照梁大娘一家。
梁大娘和韩玉秀在连里又住了一个星期,便说啥也待不住了,非要回去不可。我知道是无法挽留她们了。再说,住在连里,举目便是烈士新坟,这对她们也无疑是精神的折磨。我想,一切留待今后从长计议吧,让她们早些回去,或许还好些。团里也同意我的想法。
粱大娘一家明天早饭后就要离开连队了。
这天下午,团政治处主任来到连里,一是来为梁大娘一家送行。二是要代表部队组织,问一下梁大娘家有哪些具体困难。因为,对于象梁三喜烈士这样不够随军条件的直系亲属及子女,抚恤的事需部队和地方政府联系商量。据我们了解,在农村中,对家中有劳力的烈士父母,一般是可照顾可不照顾;对烈士的爱人及子女,按各地生活水准不同,有的每月照顾五元,有的每月照顾八元……情况不等。团里想把梁大娘一家无依无靠的情况,充分向地方政府反映一下,以取得民政部门对梁大娘一家特殊的照顾。
粱三喜烈士没有给他的亲人留下什么遗产。他的两套破旧军装被作为有展览价值的遗物征集之后,团后勤又补发了两套新军装。再就是他生前用塑料袋精心保管的那件军大衣。
我拿着那件军大衣和两套新军装,准备交给韩玉秀。
当我和政治处主任走至梁大娘一家住的房前时,玉秀正坐在水龙头下洗床单和军衣。这些天来,不管我和战土们怎样劝阻,玉秀不是帮炊事班洗涮笼屉布,就是替战土们拆洗被子,一刻也闲不住……
“小韩,快别洗了。”我对玉秀说,“快进屋来,主任代表组织,要跟您和大娘谈谈。”
玉秀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擦擦手,跟我和主任进了屋。
我把那两套新军装和塑料袋里的军大衣,放在玉秀的床上:“小韩,这是连长留下的……”
玉秀用手一触那盛军大衣的塑料袋,“啊!”地尖叫一声,扭头跑出屋去。
我忙跟出来:“小韩,您……怎么啦?”
玉秀满脸泪花,把两手插在洗衣盆里,用劲搓揉着盆中的衣服。
“小韩……您?主任要跟您谈谈……
她上嘴唇紧咬着下嘴唇,没有回答我。
“蒙生啊,你让她洗吧。”屋内的梁大娘对我说,“您早就跟同志们唠叨过,玉秀要干活,你们谁也别拦档她。她啥时也闲不住的,让她闲着她心里更不好受。洗吧,让她洗吧。明日她想给同志们洗,也洗不成了……”
从玉秀身上,我看到了中国女性忍辱负重、值得大书特书的传统美德!可此时,梁三喜留下的军大衣为何引起她那般伤痛,我困惑不解……
“蒙生,别喊她了。有啥话,你们就跟俺说吧。”梁大娘又说道。
我和主任面对梁大娘坐了下来。
主任把组织上的意图,一一给梁大娘讲了。
大娘摇了摇头:“没难处,没啥难处。”
我和主任再三询问,大娘仍是摇头:“真的,没啥难处。如今有盼头了,庄户日子好说。”
面对憨厚而执拗的老人,我和主任无话可说了。
过了会,梁大娘望着我和主任:“有件事,大娘想请你们帮俺说说。”
“大娘,您说吧。”主任打开小本,郑重地准备记下来。
“咳!”梁大娘叹了口气,“说起来,俺梁家真是祖上三辈烧过高香,才摊上玉秀那样的好媳妇呀!你们都见了,要模样她有模样,要针线她有针线。家里的事她拿得起,外面的活她拢得下。她脾气好,性子温,三村五疃都夸俺命好有福……”大娘撩起衣襟擦了擦眼,“可一说起玉秀,大娘心里就难受,俺这当婆婆的对不起她呀!她过门前,三喜他爹病了两年多,俺手头上紧……她过门时,别说给她做衣服,俺连……连块布头都没扯给她,她就嫁到俺梁家来了……”
梁大娘难受得说不下去了。
停了阵,梁大娘又断断续续地说:“……去年入冬俺病了,病了一个多月。俺本想打封信让三喜回去趟,可玉秀怕误了三喜的工作,说来回还得破费,就没给三喜打信说俺病了。那阵玉秀快生了,是她拖着那重身子,到处给俺寻方取药,端着碗一口一口喂俺吃饭……又擦屎又端尿的……唉,大娘这辈子没有闺女,就是亲生的闺女又会怎样,也……也比不上她呀!眼下,媳妇待俺越是好,大娘俺心里越是难受……”
梁大娘不停地用衣襟擦着眼角,我心里涌起阵阵痛楚。良久,她抬起脸来看着我和主任:“玉秀她今年才二十四岁,大娘俺不信老封建那一套。再说,三喜也留下过话,让玉秀她……可就是有些话,俺这当婆婆的不好跟媳妇说。你们在外边的同志,懂的道理多,你们帮俺劝劝玉秀,让她早……早寻个人家吧……”
“娘!您……”玉秀一下闯进屋,双膝“噗嗵”跪在婆婆面前,猛地用手捂住婆婆的嘴,哭喊着:“娘!您别……别说……俺伺候您老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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