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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一种人——每当他们穿上戏服,就不再是自己,而拥有了新的灵魂、新的身份,以及,新的爱情和命运。
秦淮名妓李香君最爱的两出戏分别是《牡丹亭》与《琵琶记》。每每唱起,穿云裂帛,形神备肖。戴上杜丽娘的头面就成了杜丽娘,换上赵五娘的装束又变了赵五娘,虽然凤冠霞帔、恩爱情浓,也只是舞台上的云雨风光,然而轻颦浅笑、手挥目送,人间的千般情意万种风流就都在她的衣袖间了。
她一直以为戏里的生活才是最浪漫最曲折的,戏里的人物才是最传奇最美丽的,直到明末四公子之一的侯方域出现,李香君,终于也有了自己的故事。
他赠她题了诗的扇子,告诉她人间的爱情应该是怎样的版本;他和她一起大骂奸宦魏党,视彼此为生平第一知己;他为她描绘自己的抱负与前景,许诺她未来的荣华富贵白首相偕……
然而,当荣华富贵真的摆在他面前时,他忘了自己的志气和原则,更忘了香君的情义与盟誓——为求官职,他不顾香君的阻拦而向魏党乞怜;科举落第后,更干脆地离开金陵另觅捷径去了。
留下李香君,还在痴痴地等着情郎归来,拒不接客。奸官田仰派人把她抓去,她以扇遮面,宁可被打破头也不肯展颜相见。那把扇子,被当朝才子王文聪拾得,他感于香君气节,就着扇面的斑斑血迹画了一枝灼灼的桃花——那真是人世间最香艳而疼痛的一把扇子。
也许历史上所有的传奇之所以称之为传奇,都是香艳而疼痛的。
那香艳和疼痛成就了流传千古的名剧《桃花扇》。
胡琴拉过来拉过去,调子不必改,只是词换了几句,已经又是另一番人事,隔一重天地了。
能歌擅舞的李香君,自己也成了戏里的人物了。
——《流芳百世》之李香君画像
我低估了香如还魂这件事给念儿带来的重压,或者说,我高估了夏念儿的定力。
她只是表面上坚强,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心里同样凄惶,凄惶到不得不找一个替死鬼来让她发作——那个曝光香如的记者首当其冲。夏念儿在今天下午冲进了报社编辑部,不由分说拿起一把椅子端端正正砸在对方的头上将他打昏,然后大闹报社,抡着把椅子横冲直撞,英勇不可抵挡。报社里不乏男人,但是谁敢蹚这浑水,都是有多远躲多远,又或者是内心之中也在替香如不值,巴不得念儿闹这一场——总之让她发作了个十足十,直到警察接到报案及时赶到,才终于将她稳住。
玉米咋舌:“你这位室友,也当真精彩,有血性!”他自愿做担保,并当即赶去医院与那位记者谈判。
我大约可以猜到他的做法,无非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但是有他和封宇庭里应外合,我们总算也是打通黑白两道,可以保得念儿无事。
那家报社的总编大概也是问心有愧,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说这是记者和念儿的个人恩怨,与社里无关,愿意撤销此案,不做追究。
我问他:“我的朋友苏香如因为贵报不负责任的报道而跳楼自尽,你不会因此做噩梦吗?”
他犹豫了一下,不以为然地回答:“如果我们不撤诉,可以告你另一位朋友伤害他人身体,她会有很大麻烦的。”
“那我还要感谢您了?”我忍不住讽刺,“是什么使你们愿意高抬贵手呢?”
他叹息,说:“我有个女儿,年纪和你们差不多大小。”
我逼近一步:“那么,当你在签字同意发稿的时候,就忘了你还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大小的女儿吗?”
老人的脸略有扭曲,半晌,才回答:“那期报纸的销量很好。”
又是一个为了职业忽略道德的典例。
销量。香如也是报社记者,她每天最惦记的事就是热门新闻与报纸销量,如今,她以自己的死成全了另一家报社的销量大捷,真是讽刺!
这时念儿出来了,她蓬头散发,眼神闪亮,狼狈之中却有着异常的美丽。百忙之中我不由得想:美人就是美人,艳妆盛容时固然是一朵花的开放,便在发脾气时也如火如荼。
然而美人的脸如花,美人的语气却像冰。她说:“红颜,我们走。”看也不看一旁送她出来的封宇庭。
“念儿,好样儿的。”我走上前,与她紧紧相拥,“香如笔下的古代女杰,大概也就是你这样子的。”
念儿却笑得凄凉,黯然道:“可是就算我打死那个记者,香如能复活吗?”
“念儿,等一等。”封宇庭叫住她。
念儿站住了,却仍不回头,也不说话。封宇庭走过来,他看着念儿的眼神让我明白,这是一个爱着的男子,他是真心喜欢念儿的。我真想对念儿大喊一声:不要错过这个人,不然你会后悔的。但是我也知道横在他们中间的那根刺有多么尖锐顽固,正像念儿说的那样——香如再也不能复活,她和封宇庭之间,是打了死结的。
“念儿,”封宇庭艰难地开口,“我们可不可以找个地方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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